當今孩子活在“第三只籠子”里？這可能是對00后最深刻的剖析

文 | 陳默教授?華東師范大學

心理咨詢中心特聘高級咨詢師

本文為陳教授在華東師范大學的演講

現(xiàn)如今的家庭教育之難，難在什么地方？難在我們的教育有太多的悖論和問題需要面對。

各位父母，我先問你們一個問題：你了解現(xiàn)在的孩子嗎？

我在這個問題上很有發(fā)言權(quán)，因為近20年來，我大概接觸了8000個家庭案例。

當今的孩子是怎么回事？當今的孩子是什么人？我們要從本質(zhì)上來把握。假如我們不能從本質(zhì)上來把握，學校教育也好，家庭教育也好，都不會在點子上。

從1993年以后

孩子們就開始不一樣了

1993年，中國取締了糧票，這件事情年紀大的是不是還記得？在中國這樣一個國家，取締了糧票意味著什么——我們吃飯不愁了。

當一個民族吃飯不愁，尤其是我們這樣的民族吃飯不愁的時候，我們會愁什么呢？

我們的需要開始變得不一樣了，人對人的需要不一樣了，家長對孩子的需要不一樣了，社會對人的需要不一樣，人對社會的需要也不一樣了。

我們看1993年以后的人的基本特征：他們都是獨套公寓里的獨子。

獨套公寓里的獨子有什么樣的人生感受呢？你可以去試試，到春天的時候，買一只剛剛生出來的小雞，養(yǎng)著它，給它好吃好喝，你看看是不是兩個禮拜以后，小雞就死掉了，因為小雞也會孤獨。

現(xiàn)在的孩子，就帶著天生的孤獨感來到這個世界。那么，孤獨會有哪些麻煩：

第一，?人一孤獨，無端傷感，莫名其妙流眼淚；

第二，人一孤獨，思考力就變得非常強，所以麻煩就來了，既不思考吃，又不思考穿，他就過早地思考了一個終極問題，最高哲學問題——“我存在有什么意義？”我們現(xiàn)在的孩子，連四歲的孩子就會在那里發(fā)呆了，你不知道他小腦袋里想什么。

一旦人有這種問題，痛苦就伴隨著他了。所以我們教育面對的問題是：我們得知道自己的子女是什么人，才可以有方向。

回想我們小時候，大部分人都生活在多子女家庭，父母很難投入過多的關(guān)注在某一個孩子身上。

但是現(xiàn)在的孩子是什么樣？上海這樣的城市里，一個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，就有六個人圍著他，這六個人會把最好的付出給他。

六個人愛一個孩子，你能體會到這個孩子的感受嗎？你知道這個孩子的內(nèi)心世界嗎？你知道他內(nèi)心里面的苦悶嗎？

其實人都有一種本能，誰對自己好，他就要報恩。我看到一個四歲的孩子跟奶奶說，奶奶，我長大后賺錢給你用，是因為他覺得奶奶對他太好了。

可是等到十幾歲他就搞清楚了，他報不了這個恩，為什么？因為這些大人又不會要他的錢來回報，他們要的是孩子去讀名牌大學。

可名牌大學在中國就這么幾所，憑什么就你們家孩子去呢？

每年都有來自全國各地的高三的學生來找我咨詢，他們所有的癥狀都是一樣的：到了高三不投入學習，整天看手機，整天看小說。

你問他想不想考大學？

他回答，想，還要考好的。

那為什么不投入呢？

因為他們焦慮不堪。

我說：“你可能考不到你覺得理想的大學，然后你會覺得實在對不起你的家長，他們對你太好了，是不是？”

孩子們一聽眼淚就淌下來，他們太可憐了。

我跟這些孩子說：“誰告訴你，你家長的幸福要你來負責任？孩子們，這個世界上沒有一個人可以對另外一個人的幸福負責任。比如說兩個人談戀愛，一個男的對女的說‘嫁給我吧，我會給你一生一世的幸?！?，結(jié)果沒有三天就吵翻天了?！?/span>

“孩子們，你記住，幸福是自己的主觀人生體驗。”

有一個媽媽，她培養(yǎng)了一個博士兒子，這個博士后來做了外交官，誰都羨慕這個媽媽，但是我們看她在干嘛？天天在吃抗抑郁癥的藥。

還有一個媽媽，她的兒子只不過是個普通工人，但是我們看到這個媽媽天天在樂呵呵地搓麻將。

所以，幸福不是別人能給的，而是自己的主觀體驗。父母們要告訴孩子不要背這個包袱，輕裝往前走，這個才是給孩子正能量。

我講一句貼心的話，我們把孩子帶到這個世界上來，你要記住，不是他要來的，如果他要選擇未必會選你，你是單向選擇。

我跟我兒子經(jīng)常說的話是，“兒子，咱們母子一場，彼此不要嫌棄，你不嫌我，我不嫌你。”孩子沒有這種重擔，他才能輕裝往前走，他才不會有考試焦慮。

現(xiàn)在咱們國家有多少學生，因為在臨考前焦慮不堪，學習成績才沒有達到應該有的目標呀！

我們能看到現(xiàn)在的孩子有空前的學業(yè)壓力，這只是顯性的，而隱性的東西是：孩子們整天跟焦慮高危人群在一起，這些人是孩子的父母、老師。

你想想看，如果孩子在學校、在家里都要面對一群焦慮的人，人人對孩子拉橡皮筋，老師在學校里不停強調(diào)考試、學習，孩子回到家，家長也在強調(diào)考試、學習……那孩子可能就完了。

跟焦慮的人在一起，會疲憊不堪，我們孩子所遇到的壓力是全世界沒有的。美國的學校不應試嗎？也應試的，人家的學習任務也很重，可是人家的老師和家長不是我們這樣的內(nèi)心世界，我們（父母）自己太脆弱、不夠強大。

當今的孩子對話語權(quán)要求很高

現(xiàn)在孩子的第二個特征是：對話語權(quán)要求非常高。這絕對是一個很特殊的現(xiàn)象，在中國幾千年來是沒有的。

我有時候在思考，獨生子女政策雖然有很多弊端，但是它會推動民主進程。為什么呢？人的環(huán)境不一樣。

我們小時候被教育成?“大人說話，小孩別插嘴”?——我們認為這是天經(jīng)地義的。

而現(xiàn)在孩子的生活是這樣的：在家里沒有兄弟姐妹，直接跟大人對話——?“為什么你說話，我不可以說話呢？”

反過來看我們現(xiàn)在的學校教育者，還是秉承老一套：

我們經(jīng)常可以看到，有的中學生被老師教育的時候，就這樣子講：“你講好了。差不多了講好了吧？我可以進教室了吧？”

——他根本不會聽你講的。因為你不了解他話語權(quán)要求很高，你沒有給他平等的對話。這也就是我們職場上馬上要面對的，93年以后的人。

曾經(jīng)有個老總找我，說他有一個名牌大學的實習生，這個實習生在開會的時候負責做記錄。

會上，老總發(fā)完言，實習生說：“我也來講！”

老總說：“怎么輪到你講？”

他說：“我為什么不可以講？我也了解啊！”

于是這個老總就看不懂了。

后來，我跟那個老總說，你要看懂他們話語權(quán)要求很高，如果你不讓他有話語的可能性，他就到網(wǎng)上去說，你堵不住他的。

所以各位，你想想看，有這種平等話語權(quán)要求的民族，它怎么不是進步的呢？

這是對我們幾千年文化的一種挑戰(zhàn)，你要面對的是我們的文化怎么來銜接，只有把它銜接好了以后，孩子才能夠平穩(wěn)地過渡，而不受到他前代人的壓制，這是我們所遇到的問題。

當今的孩子知識面寬廣

各位在座的老師不要生氣，現(xiàn)在的孩子未必是要到你這里來接受知識的——好多課都有光盤，他可以買來光盤自己看，而且都是名師講的。

現(xiàn)在的老師沒有權(quán)威性，不像我們小時候，家里如果沒有一本書，老師就是萬寶全書，現(xiàn)在沒有這樣的老師。你也別指望你做這樣的老師，或者說你可能得不到這樣老師的感受。

而老師不理解這點，就會打擊學生，否定現(xiàn)在的學生不如過去的學生。其實這就是時代的特征，跟不上的話，那是老師的問題。

在上海，有的孩子讀初中的時候，已經(jīng)走過半個地球了。老師在教室里面講加拿大，學生說，“我在加拿大待過很長時間，老師你去過沒有？”

那么各位，這個書怎么教？我講的都是非常實際的東西，教育要針對這些問題才能對未來的學生有用。

當今都市孩子現(xiàn)實感非常弱

當今都市，孩子們現(xiàn)實感非常弱，這也是教育的結(jié)果。

我們的孩子從小到大一切現(xiàn)實事務都被替代了，他們只知道好好學習，而我們的學校也沒有提供給孩子處理事務的可能性，除了學習和補課，沒有其他活動。

孩子在現(xiàn)代化的電腦世界里生活，現(xiàn)實感很弱。他們在虛擬的世界體會到真實感，在真實的世界里有虛擬感，這就是他們的特征。

比如說現(xiàn)在的中學生都在玩“手辦”，人數(shù)大概占1/4。

“手辦”就是以日本動漫為模板所制作的那些玩偶。

他一個人跟這些玩偶在玩，有的時候玩偶還帶一些色情，一個男孩子玩到他會愛上這個玩偶，然后就會在虛擬世界里搗鼓真實感。似乎這個玩偶是一個活人一樣，最后他反而在真實世界里有虛擬感。

兩個人在網(wǎng)上聊好了以后準備見面，坐在一起，居然沒有話，結(jié)果說，“我們網(wǎng)上去說吧，再見。”就到網(wǎng)上去說了。

我覺得學校應該思考一下：我們現(xiàn)在中小學的德育活動應該做什么？

因為孩子們現(xiàn)實感很弱，學校應該提供這種幫助，模擬法庭，模擬超市，模擬社區(qū)……去搞這些東西。

有一個高中生跟我說：

學校請來一個老掉牙的戰(zhàn)爭年代的老軍人跟他們說，“我們戰(zhàn)爭年代如此艱苦，你們這些人到現(xiàn)在滿腦子資產(chǎn)階級思想，天天想著穿名牌?！?/span>

結(jié)果那個高中生說，“老爺爺，你們革命不是為了我們穿名牌，是為了什么呀？”

所以，我們的德育教育真該動動腦筋了。孩子缺什么？你要給他什么？

德育教育是育人，不是灌輸某些東西，你要把他育成一個健康的人，不然一個沒有現(xiàn)實感的人，到后來他的人格會有問題的。

曾經(jīng)有一次有個重點中學高中的學生，帶了一個手機給我們看，她說，“老師，我們在玩這個東西”，我一看嚇一跳，玩什么？一人割自己一刀。

這就是現(xiàn)實感缺乏的表現(xiàn)，他必須這樣才能找到自己真實的存在。

可惜，我們教育者全然不知。我們只知道他的成績上去了還是下去了，而成績下來有太多的因素。我們一定要了解我們的孩子，這些都是他內(nèi)心的一些痛苦點。

當今的孩子

對個性化生活要求非常高

我們小時候被教育成：“你是大海里的一滴水，你是沙漠里的一粒沙?！?/span>

而現(xiàn)在的孩子是：“我來過了，雁過留聲，你們怎么可以不知道我來過？”——他必須要展現(xiàn)個性。

那么我們的教育允許嗎？設計出來讓他展現(xiàn)個性的平臺了嗎？我們班級的班會課是不是提供了呢？

有一個孩子跑到我這邊，說他就是非要留長頭發(fā)，穿花衣服，校服到門口就脫掉了，結(jié)果教導主任跟他說，不剪頭發(fā)就不要來。

后來我打電話給他班主任，我說，“你知道嗎？這個孩子的動漫知識，我連做他的小學生都不配。你把一節(jié)班會課給他，讓他展現(xiàn)一下做好的PPT，我相信他從此就會改變。”

這個是我們現(xiàn)在孩子的又一個特征所在。那么各位，如果你要壓抑他，他就抗爭?？範幍耐緩椒椒ㄊ遣灰粯拥?，有的孩子跟你打，我們叫逆反。為什么逆反？逆反是因為你不允許他長大。

逆反有“硬抗”這樣的形式，就是你說東他一定要說西，你說要好好讀書考高中，他就跟你說要考職業(yè)學校。

“硬抗”還好一點，“軟抗”就麻煩了。如果老師、家長“強大無比”，是“不可戰(zhàn)勝的”，孩子反抗的能量應付全部轉(zhuǎn)移到里面，結(jié)果各類精神問題都出來了，導致現(xiàn)在15歲以后的孩子——神經(jīng)癥高發(fā)。

各位注意，我們培養(yǎng)孩子健康是很要緊的，所以要充分滿足他的個性展現(xiàn)，我們的學校德育活動要有這樣的意識。

當今的孩子活在“第三只籠子”里

最后我想總結(jié)的是，現(xiàn)在的孩子是活在“第三只籠子”里的。

假設，我們有這樣一個籠子，讓一個老鼠在籠子里，籠子外面裝一個門，如果老鼠不小心踩了一下這個門，門打開以后，有一個食物會進來，這個老鼠踩一下，食物就進來，踩一下，食物就進來，老鼠會怎么做呢？

——會一直踩。

如果第二只籠子是這樣的，老鼠踩一下，電擊一下，踩一下，電擊一下，以老鼠的智力會怎么做呢？

——不踩了。

如果“第三只籠子”我們是這樣設計的，它踩一下是食物，再踩一下是電擊，老鼠就不知道應該踩還是不踩？

——這個老鼠會在里面糾結(jié)死。

孩子來到這個世界上，家長對他太好了，就像食物；但同時給他壓力，就像電擊，孩子們?nèi)缤鲜笤诘谌齻€籠子。

每個家庭都渴望自己的孩子是成功者，嘴巴不說，心里是這樣想的。

各行各業(yè)凡是能成功的，都有一個共性的特質(zhì)：這些人一定是輸?shù)闷鸬娜耍斄嗽賮?，最后就贏了。

而我們現(xiàn)在的教育，你只讓他成功，不讓他輸。

家長們見到孩子回家，問的是什么？

“寶寶，你今天得幾個五角星??？”

“一個?！?/span>

“小明得了幾個?。俊?/span>

“兩個?！?/span>

“你明天要超過他，要得三個。”

我想問在場的幼兒園家長們，你跟兒子下棋他會輸嗎？他肯輸嗎？十個有九個孩子是不肯輸?shù)?，有的孩子還會拿象棋砸媽媽的頭，他輸了就急。

怎么會這樣呢？你想要讓他成功，卻不讓他有成功的品質(zhì)，你一開始就不培養(yǎng)這種品質(zhì)，他不就是第三只籠子里的老鼠嗎？

還有，我們每家都渴望自己的孩子在看到數(shù)學難題、物理難題能夠迎戰(zhàn)，鍥而不舍，學奧數(shù)的時候再難的題目也能克服。

我們希望孩子意志力、控制力很強，可是你知道意志力、控制力是從哪里來的嗎？

在上海，家長們從小學開始，給孩子找最好的學校，初中、高中一直是好學校，等高考完了以后，再幫孩子找什么樣的專業(yè)讀大學，以便運用關(guān)系找得到工作。

等到找了一份工作以后，覺得差不多了，就買一套房子給孩子，發(fā)動親朋好友給孩子介紹女朋友，然后再拿錢出來給孩子辦婚事，婚事辦好了養(yǎng)孩子，最后自己幫孩子帶孫子。

你要控制他一生，又希望他有一種迎戰(zhàn)困難的自控力。

又是這個悖論。那這個人不是在第三只籠子里，還會在哪里？

其實他都知道自己應該成為什么樣的人，非常明確，但有的家庭期望太高，這是不可以的。特別是對獨生子女，你不把一個很具體的目標告訴他，這個人要崩潰。

實際上高要求只有對自己，不能對別人。孩子非常清楚他的目標在哪里，可是心里也很清楚，自己是沒有這個能力的。那么你想想看，他不是糾結(jié)死嗎？

——這就是老鼠在第三只籠子里的感受。

以上就是我今天所要講的，我希望看完這篇文章的父母或者老師，可以重新了解下這代人他們到底需要什么？當然若你是正好處在這個時代中的獨生子女，也可以從另一個角度觀察，環(huán)境給你帶來的一些細微變化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