如若重返10歲，你我身在何處

這是少年商學院微信（ID:youthMBA）的第400次分享。作者為少年商學院創(chuàng)始人、前南方周末記者張華（東方愚），他著有《中國富豪這十年》（與胡潤合著）《他們比你更焦慮》《荷爾蒙經(jīng)濟學》等書。

在我21歲生日的時候，我寫下一封信，《給30歲的自己》。那個時候我還在讀研究生，雖然學的是國際貿(mào)易，但也算是個文青。洋洋灑灑寫了幾千字后，裝進信封，封存起來。

之后的9年，我換了兩所城市，搬了N次家。我剛到晚婚年齡就早婚，幾年后又做了父親。每次搬家或家里大掃除，我都惦記著那封信，怕給弄丟了。終于在30歲生日那天凌晨零點，我很興奮、頗有儀式感地把信打開，讀給自己還有太太聽。

“當你看到這封信的時候，你已30歲了…你的激情依舊嗎…你現(xiàn)在捫心自問一下：還葆有當年讀大學時那股闖勁嗎……”這是開頭兩段話中的句子。這令我很意外。說實話我已經(jīng)記不清楚信里的具體內(nèi)容了，能記住的就是一些“硬指標”，譬如有一個漂亮賢惠的妻子、一個可愛的孩子還有房子和車子等。誰人能免俗。

把信讀完后，我心里五味雜陳。我慶幸那些個硬指標我都實現(xiàn)了，但更慶幸的是過往的十年中，基本還能夠像當初一樣，對這個世界充滿好奇，并從不乏活力。好奇心是讓我們精神世界豐盈的源動力，而活力則是避免生活單調(diào)的不二良藥。

但信中有些話我也不待見。那就是好幾處寫到自己出身貧寒，意思大抵是要不忘初心、且行且珍惜。這些話乍聽起來沒什么問題，但從心理學角度來看，可能是值得推敲的——雖然未必過去有哪些經(jīng)歷給自己造成過創(chuàng)傷，但老用苦難來自我鞭策，說明陰影猶存。

陳凱歌拍過一部名叫《和你在一起》的電影，里面的小主角“劉小春”跟著王志文扮演的音樂老師學琴，有時奮發(fā)圖強，有時則心不在焉。王志文對他說：“不要想起你媽的時候就拉（琴），拉不起來的時候就不拉?！币粋€背景是，“劉小春”小時候被父母遺棄的時候，身邊放了一把琴。

當然，和“劉小春”比起來，我們幸福幸運太多了。不過仔細想一下，年少的時候， “窮人的孩子早當家”這類諺語盡管很勵志，卻是非常值得警惕的。它的問題在于，讓你不斷給自己心理暗示，“我是什么樣的出身，我應當成為怎樣的一個人”。這無異于給自己戴上了一具無形的枷鎖。

事實上，做自己真正喜歡的事情，勇敢去追逐自己的夢想，就夠了。勵志帝喬布斯常說“聽從內(nèi)心的聲音”，劉德華大叔則唱道“如果要飛得高，就該把地平線忘掉。”

我后來創(chuàng)辦少年商學院（微信id:youthMBA），轉行做起教育后，愈發(fā)感受到中國孩子受到的束縛太多了。大人們不經(jīng)意間就會對孩子說“ 要對得起XXX”，或拿古代的一句名言來鞭策孩子。之所以說“不經(jīng)意”，是因為這些父母看起來視野開闊、并不刻板，并非想象中緊張兮兮望子成龍望女成鳳如此這般。

問題出在哪里？很簡單，大人們所謂的“諄諄教導”往往首先出自成人的話語體系，而非從孩子的角度出發(fā)。好比把半輩子的經(jīng)驗教訓釀成醋，不管三七二十一往孩子的碗里倒。如果孩子碗里碰巧盛的是面，還勉強能吃幾口，如果盛的是米飯或其它呢？當然有人會說陳醋拌飯也挺好吃的，那就沒什么好說的了。

大人很多時候搞不定小孩，一來是因為太想搞定，二來則因為活得太明白。雅努什?科扎克是出生于19世紀的波蘭籍猶太教育家，他說：“我以前是大人的時候，對什么東西越是感興趣，談論得就越好。但這跟小孩是不一樣的。如果他們對什么東西特別感興趣，那恰恰就是他們難以描述這個東西的原因。”

這句話可謂一語中的，道出大人和小孩的交談為何總是兩個維度甚至困難重重——一個孩子能夠清晰地說出Ta內(nèi)心深處的想法時，Ta就再也不是孩子了；同樣，我們也就立刻失去了與自己的過去和未來的準確聯(lián)系。

你可能注意到科扎克的用詞——“以前是大人的時候”。以前是大人，現(xiàn)在是什么呢？是小孩！沒錯，他主張大人們玩“穿越”——重返10歲，他因此寫出一部同名著作，讀起來讓人感覺是一個小孩子在回憶成年人的事情。

“當我是大人時，看到下雪我就能預料到地上會有爛泥，并老是擔心煤夠不夠過冬。而歡樂呢，雖然有，但不知怎么總是撒滿了煤灰和煙塵。而現(xiàn)在呢，我只是感覺到潔白、透明和耀眼的歡樂。為什么？根本不為什么：就是因為下雪了……我體內(nèi)有成千上萬的小火星兒在閃爍，就好像有人在我的心里和地上撒滿了鉆石碎屑一樣。”

讀到上面這段話的時候，我深受觸動。每個父母都希望自己的孩子健康成長，卻總在不經(jīng)意間拔苗助長；我們總是一邊緬懷自己的童年長廊，一邊又在說教中悄然破壞著孩子當下的歡樂時光。

六一兒童節(jié)很快就要到了。在我看來，最應當過這個節(jié)的應當是大人，而不是孩子。孩子們只要快樂，每天都是兒童節(jié)。而我們，有過真正的“重返童年”的時刻嗎？

回到文初的那封信。當時太太對我說，“你要不要再來一封‘給自己40歲的一封信’”，我說，“算了吧，如果要寫，也要以一位十歲孩子的口吻寫?！蔽抑啦还茉鯓訉憽懯裁?，到時又會自潮。但我覺得如果自己40歲時還能“重返十歲”，是一件很有理想的事情。

當然我也知道自己不會“輸”，因為那個時候我兒子正好十歲多一點。我若回不去，他可以做我當下的啟蒙老師。說到底，我們不管寫信給十年后還是十年前的自己，真正的目的是希望當下活得真實，沒有枷鎖，不再作繭自縛。